幻都日記:烤仔算力探案集(二) | 烤仔星選
TTS宋婷工作室
2021-01-30 11:52
本文约15525字,阅读全文需要约62分钟
我不知道什麼是Alice。而當務之急也並不是那隻鴨舌帽上寫有“陳鳳霞”的海狸。而是D對我的謀殺指控……

(二)

(二)

(二)

(二)

“組長,四肢行動正常。”

“後腦正常。”

“語言區正常。”

“腦脊液正常。”

“是。”

“鏈上靈魂已下載,0號設備可以喚醒。”

“是。”

S從夢中醒來,他睜開了眼睛翻身下床,身後的被子像被人操控一樣自動疊好。他洗漱,穿好襯衫,頭髮一絲不亂。 S把鋼筆放在胸前口袋裡,佩戴戒指的手指懸空滑動了一下,房間裡所有消耗能源的裝備全部轉為休眠狀態。

作為輔導員,他拿到了幻都大學學生們製作的近10年內恐怖組織行動簡報,名叫“島”的組織大小行動次數達到221次,被同學們高亮了一次又一次。 S滑動了手指打開了空氣屏幕,說了一句“同盟感謝你們。”這句話被迅速發送所有助研同學的數碼芯片上。這些植入手腕的芯片是他們的手機、學生卡和辦公電腦。

“誕生於22年前的極端群體'島'以殘忍手段毀滅各個開拓科技領域的科學家,已成為全球最可怕的恐怖組織。它打著保護地球的旗號,行破壞文明之實。這絕對不是人類發展的正常路徑。必須要有人對島的暴行予以阻止。”

“可當正義來得太遲,當上帝暫時閉眼,需要有人站出來,對暴力進行反抗。和平的心不能製止罪惡。”B張開雙臂,“有沒有勇敢年輕的人願意和我們一起。”

“叮咚——”

S堅定地舉起了手。

“叮咚——”

嵌入我手腕的學生卡突然鳴叫。我收到郵件或到達作業截止日期時,它就會用這種方式提醒我。我點了一下頭,手腕上方隨即彈出一個半人高的屏幕,屏幕上是我的導師B。他面容嚴肅,讓我迅速趕到B22。

我出門時,一群烏鴉從主幹道的上空襲來,北京市區不能讓鳥兒們自在翱翔。不過幻都不一樣。在幻都境內,任何人都不允許使用飛行裝置。這是野生鳥兒們僅剩的淨土之一。

B22會議室是一個修建於地下的高吊頂建築,以羅馬使徒法庭為原型。我也發現了,當我進入B22的一剎那,外層的電子屏窸窸窣窣響起了五道防護鎖關閉的聲響。輔導員S和學弟D和其他同學都已經在了。我問道“L呢?”L是我們同屆同學中編程成就最高的人,但他一直對我不太友好。我知道,作為一名特工,不選修“未來編程課”顯得有些軟弱。

上週B老師的課上,當我們探討到科技倫理,L曾當著全班同學的面和我大吵一架。 B老師從中調解則更加刺激了他的神經,L對著全班大吼道“我不明白幻都消耗三分之一的科技教育經費來做文明課程有什麼用。那麼多人等著我們拯救,有些人佔用著其他人的氧氣、食物和水,卻連編程課都不修。她甚至不想為別人拿起武器。”

下課之後我等待電梯時,L叫住了我。我揮手跟他打招呼。他扭頭看看四下無人,快步走過來對我說。 “相信我,你這個偽善的、懦弱的中國臉孔的女人,會死在我們所有人前面。不會太晚。沒有危機感的蛀蟲。如果你抱著你的柏拉圖相信來生,希望你投胎成動物。而我,不會和不會編程的人談話。我不明白你為什麼還沒被勸退。你的存活就是在消耗別人的能量,你的輕鬆建立在別人血肉換來的資源上。記住——”L扭頭對我一字一句地說道。 “我希望你下地獄。”

聽到我問L怎麼沒來,學弟D笑了一下,沒說話。

S說,“L的屍體在20分鐘前被發現在42號樓樓下,據校警判斷他死於昨天。校務辦公室召集我們見面並進行取證。”

校警判斷,L死於他殺。

我是後來才知道L從操場的西北方向的42號樓頂層跌落身亡,樓頂有輕微打鬥痕跡。幻都的寢室樓層都很高,樓房底部都配備有熱感應的防墜落保險罩,按理說不應該有任何人死於高空跌落。但L被從42樓最高層扔下,那一刻,保險罩失靈了。

為什麼保險罩這麼巧地在這個時刻失靈了呢?誰能做到呢?而對學生公寓熱感應安保體系進行排查,是我作為一門課程助教的任務。上週S剛剛把這項工作移交給我。

我及時地公開向校警說明了這項工作原屬於我的信息。我本就問心無愧,並不怕有一說一。從B22回來後,我在S的陪同和監視下調看了近一周建築安保系統排查記錄,明明完好無損。

那這是怎麼回事呢?既然完好,為什麼當時會失效?

“今天還有一件事。”S靠近我,小聲地說。 “D向校警舉報,說懷疑L是你殺的,他握有證據。”

我周圍的空氣凝固了,荒謬帶來的寒冷一瞬間從心底蔓延到指尖。什麼證據?我沒有做的事情能有什麼證據?

S不能告訴我D提供了什麼證據。

“那我為什麼要做這樣的事?”我說道。

“你可能比你現在想像的,要強大得多。”S對我說。

S用食指點了點我的額頭,“'Alice'。”

“我不認識那隻海狸,也不知道什麼Alice!。”我嚷道。

我不知道什麼是Alice。而當務之急也並不是那隻鴨舌帽上寫有“陳鳳霞”的海狸。而是D對我的謀殺指控。我在腦海中迅速檢查了我和D的所有交集,除了同屬一個學習小組以外,我們的聯繫好像……並不多。我和他也從沒有過衝突。他為什麼要這樣對我呢? S這句我可能比我想像的強大得多,又是什麼意思呢?

我和D唯一的正面交鋒也是在課上,是在政治哲學課程。

由於海平面的上升,大量國家的陸地國土完全消失。除了發展海洋艦隊在之上建立城市文明外,與其他國家國土的讓渡交易也成了自然。比如斐濟,在50年前國土被完全淹沒之前,就在澳大利亞東海岸買下來了一塊土地,舉國移居。對於大比重依靠旅遊業發展經濟的斐濟來說,自身的工業基礎在這個科技做主宰的時代實在太孱弱了。她急需一塊立腳的土地。

陸地、艦隊、能源成了這個時代外交斡旋場合中最熱門的幾個詞。投靠陸地多、海洋科技出色的國家也是小國站隊時最適宜的思路之一。聯合國協調下,高海拔土地面積多的大國必須提供一定面積的陸地作為國土淹沒小國的環保援助。 D在我們的政治哲學課上曾經強烈反對這一點。

“如果你擁有鐵道的變軌器,並且目睹一輛火車正順勢而下奪取一個鐵軌A上站立的孩子的生命,你可以掰下變軌器,讓火車通往另一條無人站立的鐵軌B 。所有人都會這樣做,因為這是正義。但如果鐵軌上A站立的是2個孩子,另一邊鐵軌B上站著2個成人。你還會這樣做讓火車駛向B嗎?可能會,因為你要保護孩童。如果鐵軌A上站立著的是2個垂垂老矣的老人,鐵軌B上站立著的是2個風華正茂、躊躇滿志的強壯年輕人,你還會這樣做嗎?” D當時激烈地對我們說,“大多數被淹沒的小國不具備科技實力,挽救後也只是保存自己的生命而已,不會為人類共同體做出貢獻,就如風燭殘年的老人。衰亡只是早晚。我們為什麼要改變鐵軌的軌道,犧牲具備科技實力、本來就擁有國土面積的國家利益,去幫助他們呢?”

誠然,我們是不一樣的。但我在那一瞬間沒有被冒犯的感覺。我們的教育背景與知識結構截然不同,觀點的分歧也是應當。我尊重D的觀點,因為他是從人類的全局考慮得失而不是個人利益,但我仍然堅持自己的判斷。那時我第一次注意到其實這幾年D長高了很多,他現在比我高出一個頭,濃眉下是射著銳氣的眼。察覺到我在盯著他看,很快,那份眉眼中的鋒芒轉瞬即逝。學弟D又回到平常溫和不語的模樣。

為什麼會這樣?

為什麼會這樣?

為什麼會這樣?

為什麼會這樣?

“你覺得是我殺的麼?”我突然問向S。 S認識了我四年。我想S對我,至少會有一丁點信任和了解吧。

S沒有正面回答我的問題,他說給你看幾張照片。那幾張照片裡,D都站在一面畫著很多太陽的紅色旗子麵前,用黑色的毛筆劃叉。有些照片只有他一個人。有些照片裡他身邊聚集了很多人。 D的神情篤定而狂熱,像那一刻的他,不像平常的他。

S和我從主樓監控室出來時,夜色已晚。孤月高懸。 S突然握住了我的手,“不管怎麼樣,保護好自己。”他緊緊地握了我的手一下。

我的手裡有什麼東西。

回到房間後,我打開手心裡的壓縮空間塑膠口袋。那隻有鑰匙大小的口袋裡掉落出與它壓縮體積不相稱的兩樣東西:一把微型激光手槍和一個小盒子。

我開始思考D的事情。他絕對不會平白舉報我,除非為了掩蓋真相。可我也沒有看出來他有任何殺害L的動機。

我反復回憶著我看到的S給我展示的畫著叉太陽旗子的畫面,在腦海中把它畫了出來。我對這個圖案進行了各種搜索引擎的檢索,都沒有結果。只有在Huan Shadow內網中有一個用戶的頭像和這個太陽旗類似。那是一個秘密的三維app,需要人臉註冊。

我激活了一個一次性的全身數碼罩偽裝,這是我替同盟國執行調查工作時沒有用完的道具。我調配數據成我一位男性同學的模樣,順利註冊了這個叫作rebel的app。

我進入三維世界後發現自己身處一個展覽廳內。展覽廳上牆壁有各式各樣弒父神話的圖片。還有一些暴力的塗鴉,塗鴉上寫著,“虛偽文明,拿人做試驗”、“你們沒有腦嗎,豬玀,他們讓你相信你就相信”、“我的記憶哪裡去了?”、“你,新時代的奴隸,還不站起來嗎?”

走到展覽廳最深處,我看到一個做俄狄浦斯打扮的人正在海報前面宣講——

“輔導員控制著我們所有人的生理數據。我們憑什麼要將身體的支配權交給他們?”俄狄浦斯像在演戲劇一樣悲憤地搥胸,“他們從不讓我們獨立思考,我不信人道!拿人作低等生物的人道,我從不相信!拿奴隸的血汗堆砌繁榮的組織,我從不效忠!”兩行淚從俄狄浦斯的眼裡滑落。

“M國和Y國正在開發南極的鐸礦,這才是全人類的希望,這才是地球能夠進一步向太陽係其他Odaily 進軍的基礎。'島'在肆虐,很多人在研究針對他們的武器、在為全地球偵查他們的踪跡。為什麼我們不能把自己的聰明才智放在這種真正有價值的地方?為什麼我們所有的智慧都用於幫助世界最弱小國家的苟延殘喘、在艱難生活中想著創造一點點陸地。而為什麼我們又只能做無害於幻都和它背後大國的研究呢?”俄狄浦斯跳在舞台前,拿起毛筆,在太陽的紅旗上重重畫了叉。

“他們可以一次查封我,兩次查封我,但這只能透露你們的懼怕。你們剝奪我們對勞動的支配權,剝奪我們對思想的支配權,剝奪我們的未來,還要封住我們的口嗎?”俄狄浦斯將墨水重重潑到鮮豔的旗上,“我們要站起來!受苦受難的兄弟們,我們要,站起來!”

畫面突然一陣抖動,俄狄浦斯的形像出現了波點。不一會兒俄狄浦斯被消音了。不一會兒俄狄浦斯消失了。我被迫退出了app。我相信剛剛那個展覽廳裡面所有的用戶都被強制退出了。

在名為Rebel的虛擬現實app裡,我嗅到了危險的氣息,值得被處以殺戮程度刑罰的危險。

也就是這件事情才讓我徹底確認,原來S監控著我們所有人——當我的學習小組生理激素水平異常,當我們情緒波動足夠強烈,所有數據都會上傳到他的監控中,比如俄狄浦斯——D。他左手慣常佩戴的英國手錶沒有取下。這是我在虛擬現實app裡一眼認出他的關鍵。

D已知自己的生理數據被人監控,他在虛擬現實app中肆意流淚與狂怒,可見他們的加密方法已被輔導員S破解。庸才。

這樣說來,朝夕相處的S是我沒有殺害L的證人不是嗎,我這階段的情緒都非常穩定。當然,如果我能面不改色地殺人,事情會是另一番模樣。

他為什麼要時時監控著我們呢?

我又想起我每週必須要去一次校醫院的慣例。為什麼學校、S都要時時掌握我身體的數據呢?

我摸向我的左胸膛,它時刻跳動,可能它是一顆定時炸彈,我卻早已習慣把它當做心臟。

週五的晚上,操場上有海洋系學生會舉辦的小型音樂會。寧靜歡樂的氛圍讓男孩女孩都翩翩起舞。海洋係是幻都新興發展的學科之一,卻與腦機計算齊頭並進,讓幻都在全球高校研究高度裡都算數一數二。海洋系的學生聰明、敢冒險,總給我留下很好的印象。

我沒有被囚禁,說明我還未被視為殺人兇手。如果沒有人在監視我的話。

不過眼睛可以是無處不在的,眼睛可以在我的左手腕,長在我的身體裡。

操場上跑步的同學們也沒有異樣。可在我眼裡,這校園面上一片祥和,內裡卻暗潮洶湧。

風很大,從我身邊跑過去一個戴著兜帽的男孩子。他的手臂閃著一絲一絲亮藍色的光芒,這個記錄器也是他的生理健康管家,上傳到不知名的服務器進行分析後,會實時為他的跑步速度與動作給予建議。

天變得越來越冷了,散心結束了,我該回房間了

這時,遠遠地我看到D向我走來。

我不著痕跡地轉頭,裝作在看海洋系的裝飾畫。同時將手插在口袋裡,那裡有S給我的微型手槍。沒想到我一直憎惡直接粗暴的科技武力,今天也要用到它來防身。

“我有話對你說。”D徑直快步走到我面前。

我困惑地轉過頭看他,“那就在這說吧。”我沒有挪動半分腳步。

“你相信神嗎?”D問道。

我的腦海中一下子浮現出俄狄浦斯在紅色旗子麵前畫叉時狂熱的樣子。

“我相信冥冥之中有道義的力量。這種力量或許凌駕於人力之上。至於它是不是神,可不可以被稱作神,我不知道。”我答道。

“我信真神。可是我不信太陽和父親。我不信假神仙。”

我問道,“那麼誰是太陽和假神仙呢?”

D冷笑了一聲,“全校,只有你我和L在內的十一人,也就是所謂'學習小組'被植入了S操控的芯片。為什麼要植入芯片?S是誰?我們之中只有你一個人不聞不問,專心做父親的乖女兒。”

“我聽不懂你什麼意思。”

我的一臉平靜似乎激怒了D。他突然上前緊緊揪住我的肩,用壓抑地嘶吼“你根本沒有想過自己是誰對不對?為什麼我們十一人裡沒有一個人有大學以前的記憶。只記得家人的名字,卻想不起來和他們發生的任何事情。你有沒有問過自己,為什麼你能夠對所有信息過目不忘?為什麼你要每週都去校醫院進行腦部檢查?為什麼每次檢查之後,要么忘記了什麼,要么又想起來了什麼。你有沒有問過你自己到底是誰?”D的眉毛絞緊,怒意和悲憤似乎要射出來了。 “不會編程的你有沒有問過自己,是完全的人類,而不是誰的實驗品嗎?”

“你在說什麼啊?”我向D回吼,推開了他。 “你瘋了吧。”

“父親,太陽,這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東西。S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人。我們……我們只是父親和太陽的走狗。我們用自己的才能為父親和太陽做事。我們根本不是'存在'著的,我們被任意塗抹。”

D將一張卡片放到我眼前,那是一張參會證,照片上有一張和我一模一樣一樣的臉。 2095年,也就是22年前,第四十三屆聯合國氣候變化大會同聲傳譯工作證。 Name一欄寫著的卻不是我的名字,而叫宋未未。

我的心弦抽緊了,一絲異樣的情緒蕩漾開。那張工作證給我的感覺太過真實了。而當我翻過來這張工作證,我發現它的背面貼著一張笑容燦爛的藍色海狸貼紙。

像南極冰面裂開的第一聲一樣,覆蓋冰雪之下的水,露了出來。

不過不可能的,我叫T,今年22歲,就讀於幻都大學四年級,22年前我剛剛出生。

“我曾經親眼見到過他們用機器修理我們中一人的腦。之後,他就忘記了昨天發生的事情。這才是我們每週都要去校醫院的原因不是嗎?”D還在不停地對我說。

我的頭突然好痛,我掙開他,閉上眼睛回想。

我出生在北方,我的母親是一名教師……可其他的一切……我真的不確定。我再想起來的畫面,每一幀都與S有關。

當我的視線逐漸清晰,滿身滿心只覺得寒冷。我目之所見是科技時代的綠草,它們永遠翠綠可愛,今天這樣的酷寒卻讓它們比往常的顏色還要鮮亮。草葉上有著什麼亮閃閃的東西。

不對,那亮的東西是細小的透明顆粒。甚至不是B老師會用來檢查核污染的顆粒。比那種密度要大得多。

時間靜止了片刻。直到D突然慌亂地對我說“你快看一下,操場上戴著兜帽的人怎麼一下子變得這麼多了。”

我一抬頭髮現,跑道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又多出了很多戴著兜帽跑步的人。又是一陣風迎面吹來,我右手邊一個跑步者的兜帽被吹後了一個角度,我得以瞥見他在帽子下的臉。他長了一張我沒有見過人種的異族臉龐,臉部呈現病態的蒼白,非常消瘦,五官極其突出,瞳仁冰藍,直直盯向前方。他沒有頭髮,唇色輕度泛紫。他的一邊嘴角翹起,掛著個詭異而殘忍的微笑。

我腦海突然蹦出來22年前“島”用導彈轟炸了聯合國第四十三屆氣候變化大會政府會議會場的事,那次爆炸致使46名要員與218名參會代表身亡。會場上演了一次白化人的收割屠殺,各國民間論壇上都有駭人的描寫。我有種不祥的預感。

突然有人大喝了一聲,“大家快跑!”

大地隻黑暗了一瞬間。下一秒就是通天紅光。所有戴著兜帽的人突然把帽子一齊摘下來,露出彼此相當近似的異族臉龐,他們高高舉起燃燒的火把,那些蒼白臉龐上詭異的笑容變大,變得狂妄、肆意。同時,草坪上那些無數的亮光點突然都變成簇動的火苗,一片大火烈烈而起。海洋系留在操場中央舉辦音樂會的物料頃刻消失。同時尖利的槍聲劃破寧靜,跟隨著淒慘的哀嚎。這些兜帽人一齊打開小型機甲護罩開始了對操場上其他同學的屠殺。海洋系同學們幾乎在一瞬間都扭曲著倒下了,沒有來得及反抗。同窗的鮮血像瀑布一樣在我面前噴射,落在茵茵草地。

再下一秒,轟然巨響,我面前的30號樓攔腰坍塌,如同被人斬斷。樓里人的高分貝尖叫聲並不比石磚的斷裂聲小。

這是一種我沒有見過的攻擊方式,像是極致折疊的光。操場上一半的光像被人放下隔絕板一樣消失,操場上另一半的光線變亮兩倍。隨之對這一塊變亮兩倍的區域內,又是從中切半,四分之一操場的光完全消失,另四分之一操場的光變兩四倍。之後循環往復。直到形成一個巨亮無比的光球,隨之爆炸釋放出巨大的熱和動能。整個過程大概3秒鐘。於是眼前的空間就在至暗與極亮中快閃,讓人逃無可逃。

地動山搖。

我和D拼命地向主幹道跑去,卻看到的是戴著黑色兜帽人接管了校警的巡邏車。我拽著D藏在灌木叢裡。

“父親……父親們震怒了。在屠殺清洗。”D在喃喃自語。 “聽話的留下,不聽話的取消。哈哈哈哈哈”D開始了狂笑。樓房倒塌和警報響如雷鳴,在天光的快閃中,D像是嚇失了智。

他的笑聲越來越尖,我扇了他一耳光,“冷靜點!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先活下去,活下去才有希望好嗎?”

D的雙眼只有迷茫。

通天大火烈烈燃燒,目之所及都是火焰和血液的紅。我低頭躲避著亂彈和爆炸碎片。

今天的幻都被同盟國委託以培育戰略性重要人才。對這樣的學府襲擊是一件有政治意味的事,這是在向同盟開戰!這不是一件簡單的恐怖行動,背後必定有嚴密的組織和佈局,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只會更加可怕。

是“島”做的嗎?

校長知道這件事了嗎?

或者是,校長是想阻止這件事發生的人嗎?

我要去主樓。主樓是校務辦公區也是幻都所有校內核心數據存儲地。我是操場上極少數沒有死掉或重傷的人了。睡眠中的寢室樓在這樣大規模殺傷武器攻擊下,只會全軍覆沒。我成功趕過去主樓或許也是螳臂當車,可是不可以讓數據旁落,毀掉也不可以旁落給島。我替D打開了他的防護機甲。之後向前奔跑,突然一顆小型炸彈向前擊中了不遠的32號樓氫能車停車場,爆炸波的氣流幾秒內像無形的巨浪將我掀起,然後是巨響。我的面罩在空中裂開,皮膚也割裂出了鮮血,在空中懸浮的時間裡,我甚至看到那些顆血珠在空中漂動的樣子。等我翻滾跌落在殘破的金屬健身器材上時,氣壓已經讓我的耳朵幾乎什麼也聽不到。

我看到操場上機甲飛騰,一干幻都行政管理人員剛剛趕過來,支撐他們飛行與高空的反向氣動力讓操場上質量不夠的物件都被吹走了,那些飛行器的骨架張開像一個個小型的翼龍。槍彈和機器防護罩的摩擦聲此起彼伏。百人規模的飛行器耗能釋放的熱量和燃燒的大火讓操場溫度升高了不少。

我看見了S。太好了……他還活著。他出現的速度這麼快,學校不是毫無準備的對嗎。

而D的言論又像陰霾在我腦海中刮過。不過那又怎麼樣呢?這一刻,我只是希望所有人都能活著。

S的數據接收器接到了信息,他像察覺到了什麼,撐起保護罩,開始四下尋找一個身影。

我面前又是一陣天崩地裂,遠處的外賓公寓也發生了連環爆炸,飛石縱橫,大批碎石向操場方向卷來。

來不及了,突然大片機翼的殘骸砸了過來。陰影愈近,我抱頭緊閉上了雙眼。

“嘭”地一聲巨響,我的頭被折斷的機翼砸中,一陣天旋地轉後我向前滾動了幾米。時間像空白了幾秒,等知覺恢復,我摸了一下自己的頭右側,再看看右手,全部都是血。而我還活著。

不知為何,S撐在我身上,紅色的液體從他胸膛綿延而下,透過他的大衣再滲入我的衣服上。機翼殘骸被他自己的飛翼構架以兩敗俱傷地姿態擋住,不過那一塊鋼板直插入他的後背。他的胳膊直直立著,讓那塊鋼板遠離我心臟的位置。我能看到他被鋼板刺穿的傷口,皮下組織外翻,血流如柱。

這個失血量,他活不久了。

我突然頭痛欲裂。可是心中的疼痛比頭部的傷口更甚。我之前從來不知道人類的心可以有這麼類似機械的碎裂感的。我快不能呼吸了。

這個時候S居然還笑了一下。 S好像在對我說些什麼。可是我什麼也聽不到,我不停地搖頭眼淚在這寒冷的夜裡洶湧而出。

“你比你想像的,更強大。”S無聲地說,“雖然這一次,我希望你能記住我。”可我聽不到。 “向主樓跑,向前跑,向前跑。”

我看懂了他說的向主樓跑幾個字,我從腰側拿出他給我的激光槍,爬起身來奔跑。

我的背後,是S為了保護我死掉的屍體。可是今天,又有誰可以活下去呢?

我沒有回頭。我只是在拼命地跑。我跑得是這麼快,以至於四肢喪失了知覺。我瞟到斜前方老12號樓,組裡其他同學在樓下花園中,被異族人的刀一排排刺入身體,倒在盛放的冬芍藥上。我的心一陣抽痛,卻不及剛剛S的鮮血滴到我身體上那種灼熱地剜割。我還是沒有回頭,只是在不停地跑,我的臉上都是淚水。我向前跑,直到眼前出現越來越盛的白光。

我眼前的白光太盛了。我好累,我像做了一個漫長但十分真實的夢。但心臟的疼痛和肢體的疼痛都是這麼強烈。我的臉一片濕涼,掛著真實的淚。

隱隱約約我聽到有人在說——

“組長,四肢行動正常。”

“後腦正常。”

“語言區正常。”

“腦脊液正常。”

“是。”

“鏈上靈魂正在下載,0號設備可以於10分鐘後喚醒。”

“是。”

我緩慢地睜開眼,這是一個屬於白色的世界,天花板和地面都是白色的。我向自己的腳下方看去,看到一個高懸於地面的巨型透明營養皿。我從未見過。皿中站立著一個男子,營養液通過密集的導管輸入到他的身體內。我還看到他從胸前到小腹的傷口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癒合,先是骨骼的,然後是皮下組織的,最後是皮膚表面的。那個男子膚色逐漸從死亡的青白變得紅潤,頭也慢慢抬起來。

怪異的情感揪緊心臟。雖然已在D的啟發下有了鋪墊,我仍舊不敢置信。

來往的人穿著不會感染細菌的特質白色護具。有人拿起機械噴射頭,對著S的胸前傷口進行修復。

在那處創口下,我分明看到了只有機械摩擦才會崩裂的光芒。人的肉體接受不了這個強度的刺激,也不會需要這種方式的治療。

我的右前方立著另一些透明器皿,不過要比盛放S的小,那些器皿裡盛放著其他同學的屍體。我沒有找到D的臉。

我的老師B說“很顯然,0號沒有通過幻都大學作為特殊事務人才的武力畢業考核。不過,她通過了對她而言更為重要的測試。”B推了一下眼鏡,露出的得意的笑容。 “在各類測試中,她沒有半分的傷人天性。”

B向視頻電話中的上級說,“原先我們無法確認使用'島'事件波及的人體材料正確與否。但現在,我們確認代號為T的0號設備和'島'無關,無論是信仰層面還是設備科技層面都是。我們同時確認,0號是一個穩定的逆賽博格人。我們對於15年前不得已用0號設備存儲肖恩教授學術成果一事進行了風險評估並判定這件事不會對人類安全造成威脅。0號和更多的0號,將成為'賽博夜騎'的理想生物代碼體。”

B掛掉電話後向我走來了,我迅速閉上了眼。

“她恢復得怎麼樣?”B老師的聲音響起,他平淡地問道。

“報告組長,意識構建逐漸完整,回憶修復還未檢查。”一個人回复。

“這一生她接觸了所熟悉話題的117次討論,涉及政治、公共管理、社會倫理等方面,對比構句語素和內容,與原資料庫匹配程度達到99.99%以上,沒有異化。最近一周內她接受過的場景刺激包括異族屠殺和同事死亡。性情溫和穩定,冷靜果斷,人性上高度偏向包容和善良,沒有傷人特徵。人類情感架構完整、豐富,有信任、勇敢、恐懼、希望、對知識的探索和啟蒙階段的愛戀。在經過4號暗示逆賽博格人身份之後,0號仍舊選擇積極的一面並相信人類。”

B笑了一下,“啟蒙階段的愛戀?……0號果然已經是最靠近'人'的靈魂,哪怕其他同期樣本基本都失敗了,這也是天大的突破!以後我們會培養出越來越多絕對忠誠、絕對優秀、毫無偏私的同盟戰士。現在就起草報告,同時聯繫內部媒體。等塵埃落定,你們就都可以放年假休息了。”

“是,組長!”

“可以清洗0號這部分記憶中不必要的信息了,包括4號D對她的人造人身份暗示和一些無關的情感。下一次喚醒0號時,讓她正常畢業。安排劇情引導她為同盟國從事公共事務研究工作,這樣才能把肖恩教授留在神經網絡中的知識發揮到極致。她終生都不必知道自己的身份,不過隨時對她保持監視。”

“你看上去很高興。”S的聲音響起來了。他在逐漸走近B。

我瞇著眼睛,隱約看到他沒有穿白色襯衫,而穿著一身藍色的軍裝。肩上麥穗顯示他的級別,他胸前徽章彷彿是飛舞的浪花,那是同盟國的標誌之一。然後我閉上眼,同時也控制眼球活動,放平放緩呼吸。

我聽到B輕笑。 “Welcome back,again.這大部分都是你的功勞,當機立斷,趁著最好的機會完成了對0號的測試。等著Max的嘉獎吧。”

“L確定是被'島'組織所殺。在收集到的名單上,'島'把我和他並列作為第六批要除掉的儲備科技人才之一。島殺掉了幻都海洋系的一部分學院。不過在我們和北京保護下轉移的那些得以倖免。D的程序發生自我懷疑漏洞,同時也成為了協約國的間諜發展目標之一,已經被除掉了。D向校警舉報的是我,因他以為我控制著熱安保。得知我將系統檢測轉移給T之後,出於自保轉嫁T。4號D的失敗和實驗本體的悲觀厭世與反動傾向有關。他憎恨權威,也厭惡被控制。”S說道。 “'島'組織的活口押在7號合約監獄,你隨時可以去提審。”

“島”……果然是“島”。

而D厭惡被控制,難道在他們心中,一樣是所謂“逆賽博格人”的我,就是無意識的羔羊嗎?我是一個被低估且認為輕易可控的樣品嗎?我在心裡冷笑。不過小心控制著情緒波動,讓腦電波不要有異常起伏。

“除了22年前對COP43政府會議的轟炸,這一次對幻都和其他幾個校園的屠殺已經是'島'最惡劣的行動了。”S若有所思。

“是啊,2095年後改變了太多太多。連戰爭都變成了虛擬現實中信息科技力量的博弈。對了,Linda,我的肩膀被打了兩槍,很痛,請幫我修復一下。”B的聲音向更遠處移動了。隨即我聽到了又一陣機械與機械的摩擦聲音,我閉著眼也能想像那火花崩裂的場景。

S向我的方向靠近了,他的腳步聲離我越來越近,逐漸放慢。他在我面前站定。

我大學期間曾經看過一部很多年前叫《楚門的世界》的電影,男主人公有著自己的生活,有妻子,有家,有工作,有確實的快樂和憂愁。突然有一天他發現自己生活的一切都是虛假的,妻子與孩子是演員,甚至在街道上遇見的讀報紙的路人也是特地安排的群演。他生活在給別人播出的綜藝節目裡。一個充滿了細節的假水晶球。他是水晶球中不斷跳舞的玩偶。而我到今天才明白了自己是誰,而好像也是從今天開始,明白自己原來不是誰,也不能夠成為誰。

我突然並不是“人類”了。我已並不是我一直發誓要守護的同族中的一個了。我變成一個:“異類”。我身邊的與我建立社交關係、發生感情聯繫的那些還活著的“人”,都是造出來的,輪迴的。這些我原本信賴的人,不斷回放和製造我的悲傷與痛楚,只為了從我身上得到數據形式的實驗結果。我的記憶可以被任意篡改。我沒有過去。只有沒人記得,我就沒存在過。那我真的有靈魂嗎?

當我知道S站立在我面前的時候,我的身體沒有顫抖。他是一個太好的演員。他在表演友誼、真情、犧牲的場面時比“人”更“人”。科技可以像Naga和Lotus代碼一樣,把人的情感也定義出程序實物。情緒只是代碼嗎?為何我的心此刻抖動如篩。

或許過往每一次這樣的任務關卡渡過之後,我都是在這樣的情緒之下醒來。關於這些事件的記憶已經被抹掉了。

S的手把我臉上之前的淚痕擦乾了,動作非常輕柔。

“又哭這麼兇。”他低低地說。

好殘忍的人……

“不是讓你保護好自己。”

我的心突然不可抑制地一抖,鼻頭一酸,新的熱淚從眼眶中湧出,直接碰到S冰冷的手指。

食指背突然穿來的溫熱讓S頓了一下。

S迅速警覺地瞇起了眼,仔細打量了一圈病床上的治療儀器。病床周圍並沒有醫護工作人員。值班的人剛好離開了。他檢查了表針,一切正常,不過病床頂懸掛的麻醉劑空了。

S戴著戒指的手指在病床欄桿輕輕扣了兩下,像在思考,然後做了決定。

“她這一次創傷頗深,讓她多休眠一會兒吧。”S開口對遠處的B說道。

同時麻醉瓶裡憑空被注入了新的藥劑。 “多休息,有利於腦部的修復。”S輕輕地說。

他的話像催眠曲,新的麻醉劑生效了,我的意識逐漸變模糊。

這時白色被單下,S緊緊地握了一下我的手,我還在麻醉中都能感受到這樣的力度,想必他用了十分的力氣。

我的手心好像又出現了什麼東西。和上次我們在操場隱秘的交接方式一樣。不過我又要睡過去了。這次入睡,會和往次不太相同。

澳大利亞東部新城佩拉是一座冉冉升起的生態之城,每一個公民都將環境保護的理念銘記心間。佩拉的世界會議中心大廈全部由再利用材料搭建而成,它門前的和平廣場自成仿古的氣派。古意味著稚拙和純淨。廣場所用土料全部來自一百年前,是尚有強大生機與種植能力的土,光這一點就讓多少國家徒生羨慕而力有不逮。這是斐濟現在的首都所在地。今天,佩拉的和平廣場上高高懸掛了幾十面不同國家的國旗,烈烈而揚。

世界會議中心方圓五公里都進行了公共飛行清場。世界會議中心區的安檢強度提高了兩倍。在大廈秘密的地下一層,同盟國首腦會議正在進行。

北京方面特別負責人林女士作為觀察員而非成員列席第29次同盟國首腦會議。她坐在時任輪值主席,K國總統Wallace.M身邊。 Wallace和林女士分列主座與次主座。

長長的會議桌上坐滿了同盟國的國家首腦。聯合國安理會觀察員Pace也列席了會議,不過坐在長桌末端。會議桌的第四主位坐著同盟國海陸空軍隊總司令Max。

B經過人臉識別後進入會場,他的權限並不足夠進入會議廳,他守在大廳門口和其他國家的高級武官與秘書一起,用無形的耳機聆聽會場內部的部分談話。這樣的耳機會讓他們耳朵附近的音介質處於中央控制室操作範圍內,從而讓會議裡部分需要對他們保密的內容無法傳達進他們的耳朵。

“首先代表主席感謝同盟國截獲的絕密情報對我國儲備科技人才的保護,沒有這份情報,我們將損失大半海洋領域及逆賽博格信息科技領域年輕人才,他們是我們的希望與火種。是同盟國的朋友幫助我們延續了文明的火種。”林女士開口。

接下來,林女士與同盟國交換了關於協約國軍事部署的信息。這部分信號被屏蔽,B無法收聽。軍事內容過後,B的左耳又傳來聲音。

“人工智能為我們的生活帶來極大改變。國防方面尤是。我們將高智能化神經網絡第一次實驗於人類生命的改造,使碳基成為'代碼靈魂'最合適的容器,並取得了成功。配套的人造肌體強化項目也同時覆蓋進行。第一批實驗志願者來自於我們雙方共同的年輕菁英,他們勇敢、善良而不怕為人類犧牲。第一批的22位志願者成功進入逆賽博格世界的有八位,他們每一位都早已是超越了狹隘國籍限制的世界公民。他們為人類的正義而生、而戰鬥。其中代號為12號的S與代號為7的Bran ,在這次名為紅日的行動中承擔了非常主要的任務,在極度危險的情況下盡可能地保存了我們的實力。我有自己工作、責任和使命,卻也是一個媽媽,有我的兩個孩子。幻都大學和其他院校在這次浩劫中活下來的無數個孩子都是各自家庭的驕傲,我代表我個人和我的國家以及成百上千個爸爸媽媽,要向S和Bran這兩位說一句謝謝。”林女生動情地說道。

會場掌聲雷動。

我醒了,掌心握著一枚壓縮空間膠囊。我閉著眼睛,從腳步聲來判斷我的左方和右方各有一個護工。左方的工作人員每半小時出去一次,右方的工作人員中午有10分鐘在這個房間外進食。那重疊的十分鐘,如果我的麻醉劑又碰巧失效的話,將是我唯一能夠自由行動的時機。這個人和數據侵犯彼此尊嚴的國度。我的,楚門的世界。

突然我右方的工作人員被叫走了,去聽轉播會議。

忙碌的動作停止了。一聲聲短促的設備切換音此起彼伏。運行這間病房的大部分設備從操作狀態變成了自動狀態。

我左側的工作人員沒有走,他也許負責值班。不過再過5分鐘,他就要出去進行例行消毒。我在心裡查數,1,2,3,4,5…112,113,114…278,279。數到278的時候,他放下了自己的治療機,關閉了房間中央的按鈕。終於,那一聲短促的設備音響起。他的工作設備也切換到了無人狀態。

我頓了3秒,確信万籟俱寂。然後睜開了眼睛。

我面前大概有60個人形治療皿,用來盛放人類進入無盡輪迴的代碼現實。我的病床附近有三個大一些的治療艙,中間的一個用來治療過S。

奇怪的是,我的治療儀器精細程度比S的治療艙更高,但我連麻醉所用的是最基礎的麻醉劑。看上去,我的身體機能和適應程度比所有人都要後退幾十年。

我活動了活動手腳,畢竟等一會可能就要奪命狂奔了。我攤開了我的左手手心,那裡確實又有一個壓縮空間膠囊。因為麻醉,我這段時間清醒的片段不夠多,我沒來得及思考在上一次試煉中,S會塞給我一把手槍的深層緣由。但我信任他。不管他信不信任我。不過,我除了這樣又能怎麼辦呢?我面前是死門,我沒有第二條路。在悲觀和樂觀之間,我又一次選擇了樂觀。或許正如B所說,我有著“啟蒙階段的愛戀”,這是很多人類盲目和衝動的根源。

我打開了膠囊,那裡面有一本護照,零出境記錄。還有一張星閃寰球交通金卡,憑藉這張卡和護照,我可以馬上離開我身處的這個國度。還有一張明信片,上面是斐濟的國旗和風景。明信片上寫著“我在德國,一切都好。明明是斐濟的會,非要在這個寒冷的國度辦。我每天都得早起旁聽中國邊會很疲憊。你也要保重身體。”

明信片的落款是,宋未未,2095年11月18號。

“當然,這還不是S與Bran全部的貢獻,我們和同盟國一同進行了第一個自培逆賽博格人的搭建與塑造。這顯然具有極大的跨時代意義。這不是一次人體的修復,而是信息科技下身體與意識地雙重再造。她從二十餘年前活了過來,帶著前世全部的性格特色,又能夠開始全新的生活。她習得的知識被百分百保留,實驗證明,對於她經歷過的事件記憶在復構上有極大的難度,暫時無法突破、她的身體機能也全部停滯在二十餘年前人類的樣子,不過她的誕生對於我們來說仍舊是一個新紀元的開始。我們沒有落後於'島'組織與協約國先掌握這項技術。和平的溫暖日光仍舊籠罩著地球。這一切,又離不開S與Bran的付出。”

B在認真地聽林女士的發言。突然他的右耳接入了同盟國秘密實驗室地庫的信號。

“報告……報告組長。0號設備,她,她,她……0號設備她消失不見了!”

B腦中的弦一緊。同時一根注射管悄無聲息抵到了他左下腹。

他的同僚、好兄弟S正滿臉笑容地看著他。 S的左手攬緊了B,這個動作並無異樣。在座的所有同盟國同事都知道他二人情同手足。不過在B的西裝外套下,S的指尖夾了一根細小針頭,穿破襯衫抵在了他身體上,稍一用力,就會注射到他體內。

一種用於讓人喪失意識但保持肢體活力的專用藥劑。

B的左耳裡,林女士對於B與S的嘉獎仍滔滔不絕。同盟國的各國政要紛紛复議了這個基調的發言。他們表示,儘管存在種種問題,但這項技術先於'島'組織誕生是北京和同盟的極大勝利。他們十分珍惜並期待未來的進一步合作。 B的右耳則是實驗室地庫工作人員慌亂的匯報——0號設備不知從哪得到了屏蔽能源傳導的隔離介質,這種氣體蔓延使實驗室有五分鐘的大斷電。當他們恢復對0號設備的追踪後,發現她已經在去往新都的星閃列車上了,來不及抓捕。

“她雖然在法律意義上的國籍還屬於我們,但她是我們所有夥伴國家的女兒,是全人類的女兒。” 林女士溫柔而堅定地說道,她提高了聲音,來做演講的結尾。 “縱使意識信息庫沒能完整,逆賽博格的戰爭仍舊挑戰重重,但她也將見證我們的友誼之花盛放,見證地球的和平之花盛放!”

林女士的發言看似無意地強調了0號設備的國籍身份,卻將文辭的重心引向了北京與同盟資源共享的伙伴條約,這得到了諸多同盟國首腦的肯定,也符合他們的談判預期。

何況,對於B來說,他現在根本無法彙報。

“從今天開始,她只會是生活在新都的一個普通女孩。在關鍵時刻發揮自己獨特的作用。這是林女士的意思,也是Wallace的意思。”S平靜地對B說道。一會,S的左手拿著的注射器離開了B的身體。 S和B的左耳耳機又被消音了,顯然同盟國首腦會議已經進入下一個主板塊。在下一個主板塊至少兩小時的討論中,B不會再有機會與Max通話。而此時此刻,0號設備也將正式回歸到國境內。以後有機會,她或許會有自己的漢語名字,像千千萬萬個22歲的女孩一樣。

此刻的她坐在半小時內到達新都的星閃列車上,心中有迷茫,也有正在構築的堅定。這一刻的她開始了真正意義上的新生。她有些顫抖地想,這是活著本身嗎?還是即將是又一個虛擬現實遊戲的關卡。不過她還是想選擇自己內心深處相信的。

-

她捏著一張紙條,上面是S寫的六個字,“等我。快了。不怕。”

她不信神,她選擇相信人性。她的故事才剛剛開始。

2118年12月,林女士述職報告-殘缺版

絕密

外交特別辦公室

2095年,M國發現南極鐸礦並退出《北京協定》——0x1398023zd234sf……

2095年,針對The Chain的逆賽博格技術尚屬於試驗階段,核心算法掌握在我國手中。

2095年11月初,我作為甘大使的行政秘書參與了聯合國第四十三屆氣候變化大會。並陪同甘大使出席了與時任M國副總統科爾的秘密會談。科爾表示,M國對逆賽博格突破實驗高度重視並期待參與,與此同時M國願意開放部分南極礦產資源高地與開採專利。 ——0x3sd9rfs213rcfasd——

翌日,甘大使報請國內0x23sdfgwefxdv124sdgf批复——。

2095年11月15日早8點半,代表團全體抵達會場。 9點,我方正式進入談判大廳,同時外場人員接到M國警告,M國截獲情報在9點20之前會有一次“不可逃脫的,毀滅性”的恐襲。 ——0xw34rvsd9an——全權大使甘清之當機立斷,做出了同意的決定。

0x12sd3f4k23s023……

2095年11月15日中午12點半,導彈襲擊後的逆賽博格人“格式化”清場,那是我見過的最為可怖的場景……

林如信

關於世界上第一次逆賽博特工誕生的起因,上面所述是全部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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